——姚駿恩院士談
儀器儀表的研制策略
“關于科研
儀器的研制,目前我國步入了‘天時地利人和’時期。所謂‘天時’,指中國經濟發展到今天, 國家有了一定實力;‘地利’,指經過這些年發展,我們積累了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;‘人和’即上上下下都認識到研制
儀器的重要性。我們現在落后了,要趕上去。其中,有些可以快,但很多基礎工作必須做,在短時間內是無法超越的。”伴隨著我國科研
儀器研制走過半個多世紀、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任教的姚駿恩院士,用這樣的評語拉開了話題。
“國家在制定‘十一五’科技發展規劃時,有關部門征求過我的意見。如今,200kV場發射槍透射電子
顯微鏡的研制已列入國家科技支撐計劃重大項目”。他介紹,希望借助“十一五”大好契機,實現這個夢,因為這是幾代人的奮斗目標。
他以
顯微鏡發展為例介紹,光學
顯微鏡的出現使人們發現了被稱為19世紀“三大發現”之一的生物細胞,人類對自然界的認識實現了一次飛躍。然而,由于受到可見光波長的限制,光學
顯微鏡的分辨極限約為0.2微米。誕生于1932~1933年的透射電子
顯微鏡,利用電子束波長遠小于可見光波長,使目前最先進的像差校正電鏡的點分辨能力小于0.1納米,可分辨單個原子,并可對線度為納米量級的原子團進行結構及化學成分分析,能直接觀察、進而分析研究物質微觀結構與其宏觀性質(功能)之間的關系。 掃描電子
顯微鏡的工作原理在1935年就已提出,它具有諸多優點,可直接觀察固體表面,成像富有立體感,1965年商品化產品出現了。
隨著技術的不斷推進,上世紀80年代初,一種全新的表面分析
儀器——掃描隧道
顯微鏡 (Scanning tunneling microscope——STM誕生了。其橫向分辨能力高達0.1納米,縱向達0.01納米。可以直接觀察大氣、真空、甚至液體中處于自然狀態下的樣品,引起了科學界的極大關注。這一
儀器在表面科學、材料科學與生命科學等領域獲得廣泛應用。與此同時,STM
儀器本身也獲得了迅速發展,相繼誕生了一系列在工作模式、結構及主要性能等方面與STM相似的顯微
儀器,統稱為掃描探針
顯微鏡Scanning probe microscope (SPM),如原子力
顯微鏡Atomic force microscope(AFM)、光子掃描隧道
顯微鏡 Photon STM等,可以獲得STM無法獲取的各種表面結構信息。
姚駿恩院士說,當前,各類
顯微鏡正以其各自的優點,相互補充,為認識世界探索微觀世界的奧秘,進而能動地改造世界。如,掃描隧道
顯微鏡不僅能夠觀測物質表面的原子結構,而且開辟了從小到大,從下到上制造納米器件的新途徑。這些
儀器還有測量和制造的功能,把
儀器和機器有機地結合為一體。為了表彰電子
顯微鏡的創始人E. Ruska教授及掃描隧道
顯微鏡的發明者G. Binnig和H. Rohrer博士的功績,瑞典皇家學院授予他們1986年諾貝爾物理獎。
電鏡研制,中國曾經輝煌
他說,從1956年王大珩、錢臨照先生等在制定我國《12年國家科學和技術長遠發展規劃》時提出研制電子
顯微鏡以來,已經歷了半個世紀。
風華正茂的姚駿恩,1952年大學畢業后分配到中國科學院長春光機所工作。他的第一個課題是做精密電阻箱,自己動手纏線圈,買器材。一年之后,開始研制測量微小電流的檢流計,涉及電磁場、光學、精密機械、材料等多個學科。1956年他跟隨王大珩院士參加《12年科學技術發展遠景規劃》的制定,當時國家聘請前蘇聯專家作顧問,他負責翻譯部分俄文資料。1957年,研究所本想派他去德國從事
紅外光譜儀研究。沒料,德國不同意,不希望中國人學習他們這類高精尖
儀器關鍵技術。
“雖然沒去成,但我卻有幸參加了開創我國的電子
顯微鏡研制事業”。他補充說。
1958~1959年,長春光機所開始研制電鏡,他主持設計、研制了10萬倍大型電子
顯微鏡。
他說,“回頭來看,中國基礎的實驗
儀器,竟都是在中國科學院的啟動的。可見,建國之初
儀器研制國家可謂‘一窮二白’。
1964年,長春光機所的電子
顯微鏡研究室轉并到位于北京中關村的中國科學院科學
儀器廠,姚駿恩院士開始了他的“第二次創業”。在北京,他們1965年成功研制出點分辨能力為0.5(0.4)納米的透射式電鏡。
上世紀70年代,他在中科院北京科儀廠負責研制成功了我國第一臺掃描電鏡。
1985年他參與了中科院北京電子
顯微鏡(開放)實驗室的籌建工作,開始了他的“第三次創業”:率先在國內提出并主持完成掃描隧道
顯微鏡的研制和生產工作。
1993年我國開展近場光學研究,他主持完成了我國第一臺光子掃描隧道
顯微鏡,打破了傳統光學
顯微鏡的分辨本領極限,達10 納米,推動和促進了掃描探針顯微學在中國的發展。
姚駿恩院士說,“到1996年為止,我國共生產制造了透射電鏡316臺,掃描電鏡及電子探針691臺,各式電鏡及電子衍射儀33臺,合計1040臺。其中,上海電子光學技術研究所,中科院北京科儀中心和江南光學
儀器廠共生產992臺,約占全部數量的95%。主要指標接近或達到當時的國際水平。同時,還生產了各種掃描探針
顯微鏡共112臺。應該指出的是,20世紀80年代以前,我國生產的電子
顯微鏡數量與進口的相當,為發展我國的科學技術和工農業生產做出了貢獻,有過自己的輝煌。改革開放后大量進口各種電鏡,促進了外國電鏡公司的發展,而國產電子
顯微鏡制造業卻奄奄一息,現在只剩下一個研制生產單位(北京中科科儀技術發展有限公司)還在艱苦奮斗,繼續生產中檔掃描電鏡”。
如今,姚駿恩院士應邀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任教。
他說,“這是我的第四次創業,我希望重振我國的電子
顯微鏡制造事業;發展空間納米測控技術,在進行太空探測時,能夠用上中國自己研制的超顯微分析
儀器,把原子力
顯微鏡等超
顯微鏡放到空間,在月球、火星表面實現納米量級的就位測量。火星上是否有生命需要靠
儀器來探測和驗證。如果把宇宙中的物質取回來,在回到地球再進行測量的過程中未免會受到污染,也會發生各種各樣的變化。那么哪些是污染?哪些是物質本身的呢?需要去偽成真。如果把
儀器放在太空直接進行原位測量,就可以減少和避免這類問題......”。
從落后到先進,爭取部分先超越
“國外對中國的策略,一般情況是,你不能制造的精密
儀器,他要高價,甚至不賣給你;當你有能力制造時,他以低價銷售給你,打垮你,不讓你發展”。姚駿恩院士一語點破中國科研
儀器發展面臨的困局。
“因此,我們必須自強自立。1956年制定《12年科學技術發展遠景規劃》時,關于電子
顯微鏡,前蘇聯顧問建議中國不要做。因為太復雜,我們沒有任何基礎,最好直接購買他們的產品。但王大珩院士堅持我們自己做。1958年,我們做出來了,但穩定性不如國外產品。”
姚駿恩院士認為,解決產品穩定性問題不是一日之功。科研
儀器從無到有,生產高質量
儀器的關鍵在于細節,需要一整套優良的工藝標準。從材料的選擇到加工工藝,每一個零部件都需要注意,每一個細節都需要精益求精,才能獲得高指標、高可靠性。我們需要一個打基礎的過程,而這樣積累的過程是難以超越的。
他告誡說,“關于國產
儀器質量不夠穩定的問題,原因是多方面的。很長一段時間以來,我們追求的是數量,是在幾年內必須完成其他國家幾十年完成的工作。這使研究人員免不了在某些方面湊合。因為完不成計劃,不僅是課題負責人的個人問題,而是整個團隊可能再也得不到經費支持的問題。要做到精益求精應該給一些時間。在研制一臺
儀器過程中,即使是裝一個螺絲釘往往都需要修一修。如果用的改錐不合適,螺絲釘的開口槽就會變形,而改錐使用的鋼和制造工藝也需要很高才好用。例如,彈簧,看上去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零件,但卻很難做好。材料的選擇十分重要,熱處理不規范,也生產不出批量的高質量彈簧。這都需要長期的積累,包括數據的積累,并形成規范。只有全部配套,才能上臺階。政府應該允許科技人員有時間積累和細化”。
他說,在工廠里,一些老師傅的工具為什么不愿借給別人使用?因為這是他的工作基礎,“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”呀!你笨手笨腳把它弄壞了,他工作就不能得心應手了。
他指出,“一個人浮躁也許是他個人素質不夠高,但成千上萬人都表現浮躁,就應該深思,是不是評價體系、導向有什么問題?誠然,我們應該看到,這些都是發展過程中的問題,不可能一下子十全十美,只能有選擇性地把某些做到滿足國內需求,減少對國外的依賴,打好基礎,爭取一部分超越,逐步發展我們的技術特色,中國才會強大起來”。
后記:采寫完成姚駿恩院士這篇稿件后,他先后請了三位教授為文章談到的內容把關,然后才返回給記者。其中,商廣義教授饒有興趣地描述:
風風雨雨五十載,電鏡研制夢相隨。
透射掃描和探針,微觀世界可少誰?
天地人和今又現,老中青年大有為。
苦干求精重實效,振興科儀展國威。